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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聲蟲

生生赫然從夢中驚醒,一抹額頭,只見全是冷汗珠子。

惡夢吧?

喜兒那句為什麼不是你,還活生生在耳邊響起,還嗔帶怨。

生生打了個哆嗩,總覺得不舒心,喜兒的眼神鮮淋淋的……

為什麼不是你?

生生打了冷顫,莫再想了,捂緊了被褥,睡吧睡吧,睡著就莫再想了。

夢境深深淺淺,懵懵懂懂,有好多細細碎碎的耳語,男聲女聲童聲,交織成一個無邊際的惡夢。

赫,生生猛然驚醒,說話的聲音沒完似的,一直在他耳邊迴繞。

仔細聽也聽不準內容,只知道聲音吧唧吧唧嚼著,男的女的小孩的,沒完沒了的唸著。

生生捂著耳朵,冷汗直冒,突地一道森冷女聲,為什麼不是你……

生生嚇得差點滾下來,耳朵邊男聲女聲童聲又再度交響起,吧唧吧唧不停嚼著。

『阿……』生生哭喊出一聲淒厲,聲嘶力竭,『莫再說了……莫再說了……』

『怎麼了怎麼了……』嬤嬤踩著腳步,慌亂的推門,『我的小祖宗呀!你到底怎麼了……』

門邊簇擁著幾個被驚醒的小姐妹,個個都慘白著臉,『好嚇人哪!』

『在哭麼?』

『哭什麼呀?』

『生生又怎麼啦?』

『怎麼回事?』

『哭啦?』

『這麼晚了……別人還要不要休息……』

小姐妹嘴巴吧唧吧唧嚼著,細細碎碎的討論聲音漏進了生生的耳縫,生生蹙著眉,叫他們禁聲住嘴。

『行行好……回去歇息吧!』生生說道。

行行好回去歇息吧行行好回去歇息吧行行好回去歇息吧……

生生聽得一怔,這聲音從哪兒來的?

嬤嬤看著生生神情,嚇得魂不附體,『我的小祖宗呀!可別嚇我呀……』

生生擰著眉毛說道,『不礙事的……』

不礙事的不礙事的不礙事的不礙事的不礙事的……

這下可嚇得生生夠嗆的,這聲音……是從他肚子裡發出來的……

生生抬頭看著嬤嬤,嬤嬤的嘴一張一闔,說了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生生木然的聽著耳朵邊男聲女聲童聲,吧唧吧唧不停嚼著。

看著別人的嘴不停開闔,卻什麼也聽不到,只有耳邊吧唧吧唧嚼著的男聲女聲童聲。

他頓時有些暈乎乎,到底……自己又怎麼了……

狐狸嘻嘻笑著,嘬著大板黃牙,『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多好的天色呀!』

天上濛濛一層鬱色,眨眼間,天地接縫散出一道紅霞,越來越亮。

過了半晌,露出日頭的小半邊臉,紅通通亮光光,旁邊圍了一圈雞蛋黃的光暈,暖乎乎的雞蛋黃,狐狸看得直匝嘴,多漂亮的景致。

連方生也抬起頭,眼睛瞬也不瞬,專注地像再也見不到破曉。

狐狸匝匝嘴,『看到日頭就想吃蛋,最好是那種半生不熟,蛋黃還會搖來晃去的那種。』

狐狸一邊說一邊扭腰,『要像這樣,這樣的柔軟……知不知道呀?』

方聲笑著頷首,『等一下就好好煮隻雞蛋,給唐老先生您過癮。』

狐狸若有所思笑著,『只怕這次是最後一次……同你這道貌岸然的小輩看日旦啦!』

方生笑了笑,『唐老先生多慮了。』

狐狸匝匝嘴,『我看這日旦破曉漂亮,不知別人看來是怎樣?』

狐狸嘬著牙口,抬頭看看生生窗戶,捂得密不透風。

方生也順著狐狸眼光,抬頭看生生窗口,開口溫溫說著,『月建冲爻为月破。用神臨月破,倒楣之象。月破如枯根朽木,逢生不起,逢傷更傷……』

狐狸匝匝嘴,『旬空月破麼?』

方生笑吟吟接口,『正是。』

狐狸不住嘖嘖有聲,『寅卯相交,此時生人最弱……』狐狸笑彎著眼角,『如果是七病八痛,九癆十傷的人呢?』

狐狸見方生不動如山,嘻嘻笑著又加了一句,『還不上去看看那個沖了月破,還大病初癒的倒楣鬼。』

生生坐在床上發怔,目光空茫,不着邊際。

旁邊一圈一圈圍簇著嬤嬤姑娘和零散的幾個小丫,一口一個生生的叫著,整個屋子吵得像掀了鍋。

方生才進房就看到這景象,他溫溫笑著,『生生小姐怎麼了?』

嬤嬤見方生來了,手帕就撫上心窩,『我可終於把先生給盼來啦!』

生生見方生進來也不搭理,逕自抿著嘴,蹙著眉頭,一語不發。

倒是幾個姑娘吱吱喳喳說個沒完,『先生你可不知道呀!生生那臉色多嚇人。』

『就是嘛就是嘛!』

『一點血色也無呀!』

『好嚇人的……』

姑娘們開口七嘴八舌的嚼著,生生只是木木的,不為所動。

嬤嬤聽得連眉尖都蹙起來了,『姑娘們行行好,快給先生讓條道吧!』 

方生溫溫笑著,從容的挨在生生邊上,『生生小姐這症狀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方生不急不徐問道。

嬤嬤才要開口,就見生生咬著牙關,厥過去了。

登時就手忙腳亂,趕忙給生生搥胸口的,給生生餵涼水的,倉皇走避的,驚慌失措的。

鶯鶯燕燕奔走得如同滿場飛花。

嬤嬤一聲嗚咽,『哎喲我的小祖宗呀!你到底又怎麼啦!』

方生秉退了眾人,掌著燭火,細細地看著生生面容。

原本一個精雕細琢,玉肌花貌的水晶人兒,如今瘦骨嶙峋,眼凹都出來見人了,更別提那面容,說多憔悴就多憔悴。

唉,方生低嘆了聲,那轉盼多情的眉目,如今面目已非。

恁是多情。

方生又嘆了口氣,這一嘆倒是驚醒了生生。

生生睜開眼,看見方生挨在他床邊上坐,生生不禁伸手理理自己面容,原本的風姿綽約早已不復見,現在的自己……應當很醜罷……

生生琢磨著想開口,可又怕自己腹裡出聲,驚壞了方生,索性也不說話,拿著雙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直瞅著方生。

方生乾咳了一下,生生病已成勢,日無所養,只騰剩一個骨頭架子,被個骨頭直盯著……這感受……

『小姐歇息吧!方生不攪擾了。』方生說道,起身就要走。

生生伸出一隻手,細瘦如雞爪子,牢牢攅住他的衣腳。

方生只得輕歎道,『小姐,讓小的下去吧!』

生生磨著乾涸的嘴唇皮子,吶吶的開口,『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方生有些詫異,沒過多久就神色自如。

生生疑惑了下,方生該不會是聽到他肚子裡的聲音吧?

方生溫潤一笑,面如桃花,軟軟的說了,『您累了,知道麼?』
                                                                               
『您累了,要休息了......』方生的聲音暖暖融進句子裡。『您累了,要休息了。』方生說著。

生生聽著聽著,眼色就開始散渙,迷迷茫茫地倒下去。

狐狸嘻嘻笑著,從床底鑽出來,『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這回生生又怎麼啦?』

狐狸漫不經心問道,眼風直往生生身上招呼,像是同情又像是憐憫。

生生枕著腦袋,吐息均勻地睡著了。兩道眉彎彎蹙起,像有解不開的千千結。

狐狸咧嘴笑著,一爪子安上生生眉頭,胖嘟嘟的肉掌揉開生生的眉頭。

『眉頭的結開了,可心裡的呢?』狐狸嘻嘻笑著,看著生生睡相。

方生溫溫笑著,不動聲色。『唐老先生您多慮了。』

玉玨推了門就進來,笑得臉上冒花,『這就是聶生生呀!』

玉玨好奇地東摸西摸,索性趴在生生肩上直瞅著。

玉玨掂了掂生生斤兩,最後舉起一隻瘦骨嶙峋,直冒青筋的手,『嘖,太瘦不好看。』

狐狸嘻嘻笑著,『像雞爪子是吧?』

玉玨忙不迭地直點頭應和,方生聽得直皺眉頭。

『好了,該幹些正事了。』狐狸嘬著牙口,搓著肉乎乎的肉掌,一臉諂媚。『玉玨丫頭,跟你借項東西可好?』

玉玨斜睨了一眼,『笑哥哥,你可又……』

方生笑吟吟地打斷他們的談話,『乘黄大人,這件事可大可小,端看您是否可以給我們行個方便。』

『喔?』玉玨挑了挑眉頭,一臉不以為意。『笑哥哥都陪笑到這份上,我不答應可說不過去。』

方生溫溫笑著,春光融融。

玉玨一拐子就招呼過去,『收起你那亂七八糟的桃花眼,老娘不吃這一套。』

『是。』方生吃了一記,也不惱怒,神態自如的笑著。

『哼。』玉玨冷啐了聲,『薜荔在的時候我也見過聶生生,怎麼才沒幾天,他就一點生氣也無?』

狐狸匝匝嘴,仔細端詳著生生,滿臉灰敗,一臉死氣,『看樣子也差不多啦!』狐狸小聲念著。

『什麼?笑哥哥……你說什麼?』玉玨問道。

方生笑意盈盈,『沒什麼……我今日見小姐說話,腹部有小聲應和,我猜是應聲蟲……』

玉玨聞言,嘻嘻笑著,掏出袖子裡的雷丸,『如果是應聲蟲就好辦了,雷丸可以……』

說著說著,玉玨橫睨了方生一眼,『你這小魔,可是一開始就不安好心,打算讓我用雷丸麼?』

方生笑著抱拳,『大人多疑了,小的只是猜測小姐得了這怪病,如果大人……』

『罷、罷、罷、罷……』玉玨揮手,很是不耐煩,『真也好假也好……』

玉玨頓了頓,『倘若讓我知道你在打著什麼歪主意,我可立馬一道天雷劈死你。』玉玨惡狠狠地瞪了眼。

『是。』方生應了聲,低眉歛目,莊嚴悲憫的有如神佛。

狐狸嘻嘻笑著,掰開生生牙關,半推半搡的把雷丸餵下去。

玉玨看得直皺眉,『笑哥哥,你動作仔細些。』

『知道啦!』狐狸嘟嚷著,『嫌我動作不利索,幹嘛不自己來……』

玉玨張了嘴,皮笑肉不笑,『笑哥哥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呀!』

『哪有的事!』狐狸搖頭搖得忙不迭送,『玉玨丫頭說什麼都對都對!』

『哼。』玉玨冷哼了聲,『知道就好,我待會兒還要去伺候那些姑娘小姐,你給我老實點呀!』

玉玨一邊說,冷冷的眼風不住往狐狸身上刨。

狐狸趕忙賣乖,伸出一隻肉爪子做發誓狀,『我哪兒都不會去的,就待在這兒候著。』

方生見狀要笑,玉玨就一眼狠戾飄來,『小魔,之所以讓你苟且活著是賣著笑哥哥臉面,要是……你不是笑哥哥舊識……』

玉玨彎唇一笑,『管你是什麼東西,一道天雷劈得連你娘都不認得你。』

方生笑著應話,『是。』

玉玨提起前腳走了,狐狸才垮下肩膀,『都怪我慣壞了玉玨丫頭。』

狐狸揉揉肩膀,『遇見玉玨都多久的事啦!』

狐狸眼神有點迷濛,『以前他才這麼小這麼小,我就這樣抱著他。』狐狸膀子一圈,作成個懷抱狀,搖了個歡天喜地。

『他老子沒空,都是我抱著玉玨的。』狐狸匝匝嘴,『要是我有奶,興許連奶娘都不必了。』

方生笑著,沒有打斷他,看著狐狸說得喜上眉梢。

『老子就一背帶背著玉玨,一背帶背著我兒子……』狐狸笑嘻嘻。

『夫人死的時候,還給唐老先生您留了兒子嗎?』方生問道。

狐狸白了眼,『廢話,不然老子拼死下山來找後人是幹啥的?吃飽太撐?』

『說起來相思也倒楣……』狐狸匝匝嘴,眼底波光流轉,『怎麼誰不好嫁,嫁給我呢?』狐狸吶吶說著,似乎有些回味。

方生聞言,也不作聲,默默地看著那條肉膘肥滿的紅毛老狐狸。

『唐老先生……』方生說道,『您一定很愛您夫人吧!』

狐狸頓了半晌,轉過頭來,笑得一臉沒心肝肺,『都哪年黃曆的事了,早就忘記了。』

生生睡著睡著,無法踏實,夢裡的魑魅魍魎不停的痴纏,妖魔鬼怪咧出森森白牙,妖形怪狀的物件不停的追在他後腳跟。

疲於奔命。

生生汗淋淋的從噩夢中嚇醒,慘白著小臉,牙關不停的打顫。

外頭淅淅瀝瀝雨聲不停,倏地一道驚雷,不知要打醒多少好夢。

雨聲淒厲的有如鬼哭,生生擰了擰眉頭,近日不舒心的事太多了,切莫再往壞的想了。

生生仔細捂緊了被褥。

外頭雨打風吹,間或有炸雷聲,只怕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還是莫再想了,生生蹙著眉頭,半夢半醒之間看著眼前竄出方生的狗,那狗還嘻嘻笑著,揮著爪子。

生生模模糊糊想著,怎麼那狗的姿態……好像要來告別似的。

猛地驚醒,睜眼一看,房裡擺設如常,並無長短,哪裡有方生的狗呢。

生生偏過腦袋,也許是太累吧!

過沒半晌,生生就睡著了。

眉頭蹙得緊緊的,只是這次再也無人來給他揉眉頭。

應聲蟲
居於人腹。宿主每發聲,腹中便有小聲效之,且會越來越大。以雷丸可治。《續墨客揮犀》、《隋唐嘉話》有載。

唐朝《隋唐佳話》記載:有一個患應聲蟲病的人,他每發出聲音,肚子中的蟲子就會發出同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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