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

新鬼差聽得一愣一愣,險險被唬過去了。

倒是老鬼差鎮定,冷靜問道,『這故事你從哪裡聽來的?』

狐狸登時笑了個花開燦爛,『不過是小的街談巷語裡隨便聽來的,哪能較真呢!』

狐狸嘻嘻笑著,『大人……』

狐狸皺了皺鼻頭,『還趕不趕路呀?』


兩鬼差連大氣都不喘一下,一個腋下卡著狐狸脖子,提著他就往前跑。另一個擰著眉毛,跟在後頭,飛走如風。

狐狸開了口,『大人……』

『閉嘴。』老鬼差沒分神去招呼他,順手把懷抱收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狐狸被卡得連嘴都合不攏,極其猥瑣地口水直流。

『大人……』狐狸嗚噎道,『大人……』

新鬼差手腳麻利地擒住狐狸嘴鼻,讓他無法再出聲。

兩鬼差大氣不喘一下,逕自趕著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狐狸心想,原來黃泉路……這麼長呀!

前頭的光點還是只一點點,狐狸瞇縫眼睛打量著,都走了多久呀,還是沒見到底,到底這條路是多長呀?

佛典中說曼珠沙華是天上開的花,見此花者,惡自去除。因為罪孽深重,所以才沒看到花麼?

可曼珠沙華真是那味兒麼?

連那鬼差都無見過曼珠沙華,曼珠沙華哪裡去啦?

還是其實根本就無曼珠沙華?

也有人說曼珠沙華開在冥界三途河邊、忘川彼岸,花色血紅絢爛。

真有曼珠沙華麼?

曼珠沙華長啥樣子?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狐狸嘬著牙胡亂想著,怎麼黃泉路這麼長呀!

聽說看到曼珠沙華呀,連陳年爛芝麻的事都會想起來,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

狐狸嘬著牙想道,翻那些無用舊帳作啥,還不就是一條條數算,看是要賞要罰。

所以說呀,這些神明還真是小心眼,怎麼不能大度呢?

 

 


狐狸給鬼差挾著,連半分力都不用使,肉乎乎的胖屁股也跟著搖來晃去,很是愜意。

其實死了也不錯嘛!

狐狸模模糊糊想著,黃泉路長是長了點,可又不必自己落地去走。

鬼差又有趣得緊,就算再逗個兩天,也都還不會膩。

呼哈,狐狸打了個呵欠,估計一時半刻還到不了,沒事可幹就先睡吧!

睡吧睡吧!又無人規定黃泉路上不能打盹兒睡覺。

呼哈,狐狸又打了個呵欠,哎喲,真的是睏了呢!

狐狸益發得往鬼差邊上靠靠,噯,黃泉路可真冷呀!這下可無人給他煮薑湯暖身子啦!

鬼差腋下的狐狸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安安穩穩地睡著啦!

 

 

 

兩鬼差見狐狸睡著了,彼此交換了個眼神。

『睡著啦?』

『終於睡著了。』

『我還以為他還要再折騰呢!』

『長眼沒見過走黃泉路還這麼多嘴的。』

另一個嘬了嘴,嘖嘖出聲,『老子帶了這麼多人上黃泉路,他還是最難纏的一個呢!』

『您說……怎麼會老是要人在黃泉路上打盹兒呢?』

老鬼差攤了攤手,『誰知道呢?凡是要走黃泉路的都得睡那麼一覺……』

老鬼差抬了抬頭,『也許是讓這些剛死的想想自己的前塵往事吧!』

『喔。』新鬼差煞有其事的應了聲,然後好奇兮兮的湊過腦袋。『您說……他會夢見什麼呀?』

老鬼差聳了聳肩,一臉不置可否,『誰知道呢?』

 

 

 

狐狸懶洋洋伸伸懶腰,哎喲,多好的天氣,嘖嘖嘖嘖嘖嘖嘖嘖。

狐狸攤開四肢,暖暖地伸了伸,耳邊驟然傳來一聲媚哼,『哎喲。』

糯軟嗓音嗲聲喊著,『小狐狸,你跑哪兒去啦!讓奴家一陣好找。』

狐狸一抬眼,只見一隻厚底大紅鞋,一步一搖,好不妖嬈。

狐狸再正眼瞧瞧,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高頭方頜,滿臉髭鬚,還長了張猴子臉。

這張臉,不是山臊是誰呢!

『大人找我,有何貴事?』狐狸賴在地上,顯然對山臊的甜言軟語,不太受用。

山臊迎著狐狸的臉面,千嬌百媚地遞了個眼風,逼得狐狸一陣惡寒,直打哆嗩。

『奴家見小狐狸……很久沒上奴家這兒走走了……』說著說著,立刻就紅著臉蛋,小女兒家家地跺了腳。

『唉唷……這事兒叫奴家怎麼說呢……』山臊擰著小手絹兒,嬌嫋不勝地直要倒進狐狸懷裡。

狐狸眼角直抽抽,『大、大人……您要是不方便……』狐狸嚥了嚥口水,身上的肥肉抖得無一處好,連話都說不齊。

山臊一口一個奴家哎呀人家不來了,聽得讓人心驚肉跳。

狐狸也隨著山臊講話吞吞吐吐,一顆狐狸心也跟著提得七上八下。
        
最末,山臊一句嬌嗔,扭捏半晌終於說出來了。

『從今天起,奴家想叫你一聲笑、哥、哥。』

狐狸當下有如五雷轟頂,差點魂歸離恨天。

狐狸嘴角抽抽,『大人……您不是認真的吧?』

山臊立馬就露出個委屈相,眨巴著眼睛,紅妝淚魏悠悠掛在眼角,搖搖欲墜,看得人……

頓時惡向膽邊生,殺意四起。

狐狸陰狠狠磨牙,他從來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更別提跟前這個猴子臉的。

還有次,山臊緊挨在他耳邊吟哦出聲,嬌喘連連,嚇得他當場抖落好幾斤毛痱子,之後還大病一場,個把天出不了狐狸窩。

山臊見狐狸不出聲,他便嬌聲嬌氣喊著,『那我們就那麼定啦!笑、哥、哥~~~』

狐狸頓時覺得辱聲敗名,居然要認那個猴子臉的山臊當妹妹,險險要學那些三貞九烈,咬舌自盡,以死明志。

是夜,狐狸夜奔,細軟用件一項也沒帶,狗顛屁股地離開那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山頭。

剛開始還算快活,對一條漫不經心,什麼事都不上心的狐狸來說,爛泥糊地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日子就是這麼輕鬆寫意,狐狸也順遂地找到個山洞當狐狸窟,幽幽暗暗,經年不見天日。

認識了些妖妖鬼鬼,差點在山上坐大,當起山大王來。

學了點左道旁門,名不見經傳的方術,搞得狐狸的嘴臉益發小人得志。

突地一天,一個瘦瘠嶙峋,瞪著兩眼睛的人,一頭就這麼撞進他的山洞裡。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真沒禮貌呀!狐狸心想。

洞窟裡狐狸瞪著兩眼睛,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亂動。

內心拿穩了戰術,狐狸也拿著兩隻俏生生的狐狸眼相對看,怎麼,就你有眼睛呀!老子的也不差呀!

來人瞥了狐狸一眼,一聲不吭,髒兮兮地和衣睡下了。

狐狸見那人鼾齁如雷,才小心翼翼地耷拉著耳朵,往那人臉面上招呼。

唉喲,好俊的長相呀!

狐狸瞇縫眼睛,賊色瞇瞇的一雙手在那人臉上捏呀捏的,搓呀搓的,只差沒把面皮子掀起來。

搓夠了,狐狸才腆著胖肚子,搖搖擺擺,心滿意足地睡下了。

次日一早,狐狸鼓著紅眼睛,一整晚的鼾齁鼾聲聽得他火燒火燎,肝火上炎。

狐狸一個來火,一腳踢翻那人,那人亦不為所動,兀自做個睡仙。

狐狸惡狠狠磨牙,你他娘的還敢在我面前顯擺,老子我今天不打死你,娘的就跟你姓。

才想著呢,那人一翻身,露出泰半個臉巴子,風神秀雅,頃刻間,狐狸就成了軟面筋,軟軟款款,爛巴巴一狐狸。

除了覓食外,狐狸就捧著自己的腮幫子,鎮日癡癡地看著那人。

看著看著,有時還會不顧矜持,吃吃笑出來,行徑相當花痴。

偶爾有神智清明的時候,狐狸就會小女兒家家,魏魏顫顫地拔著花瓣,我是斷袖我不是斷袖我是斷袖我不是斷袖……

再為了那幾片破花瓣大動肝火,又或者是整日喜上眉梢,春情盎然地直發笑。

住在那狐狸窟附近的妖妖鬼鬼盛傳,山洞裡的老狐狸臨老入花叢,還興男風呢!

這種蠢話熱騰沒多久,那人終於醒了,大睡了不知幾日,終於醒了。

狐狸見他醒了,屁顛屁顛地堆了滿臉諂媚,湊上前招呼,『大人您怎麼稱呼呀?』

那人逕自沉默著,然後開口,開口講道。

狐狸連著聽了好幾天佛理,走路都有些暈乎乎,屁股離地,飄飄欲仙。

幸虧狐狸還有想到,想他一爛巴巴的狐狸,做了個狐狸神,形跡多猥瑣,多丟臉面呀!

那人不吃不喝,鎮日洞口外,來了吃肉的,就給吃肉的講經。來了吃草的,就給吃草的講經。

好一個眾生平等,狐狸暗暗咬牙,尋個好日子,老子一刀把你剁了,以形補形,以氣補氣。

狐狸磨刀霍霍,挨在那人背後,正準備給他一刀痛快。

那人轉過頭來,臉若桃瓣,睛若秋波,一派自得的好風景。

狐狸頓時喀噹一聲落下刀,心裡涼了泰半。

那人見了刀,唇瓣輕啟,開始給他講佛祖捨肉餵鷹的故事。

狐狸登時熱淚盈眶,差點拆了自己一身老皮韌肉給他煮湯,補身子。

後來多混了幾日,才知道那人叫方生,求道之路走火入魔。

『最忌諱是心裡的魔障,挨著你骨子裡的軟肋,讓你不得好死。』方生說。

自此之後,狐狸看著方生那狐媚子的長相,心如止水,波瀾不起。

方生溫溫說了,『色相不久長,唐老先生倒是參得快。戒律的四波羅夷法,以及優婆塞五戒相經,使戒相清楚明白,如果唐老先生……』

狐狸一聲阿彌陀佛,然後擠擠眼睛,笑得恁是無賴,『小的一向俗心重,求大道的事兒幹不來。』

方生溫溫地,什麼也沒說,繼續唸他的佛。

狐狸看著方生的背影,孤獨蕭索,猶如承受了幾百年的孤寂。

佛不舍一個眾生,所以沒有一個眾生不得成佛。
                                                                               
眾生皆可成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做人苦,成佛更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方生喃喃唸著佛,日日誦經抄書,儘管他認為裡頭還是有錯漏。
                                                                               
鑽研抄寫修繕佛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願眾生皆成佛。

狐狸嘬圓了尖嘴,方生要不是壞了腦子,就是腦袋浸水,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方生晶亮紅豔的眼睛裡頭,燒的正是地獄的業火。

走火入魔豈可入正道。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狐狸嘬著牙口,漫不經心地瞅著方生。

那人,不是一般普通的固執。

然後……

然後……

狐狸驟地瞪大眼睛,猛然從夢境中轉醒,一雙媚生生的吊稍狐狸眼兒死盯著鬼差倆。

『喔呀……』狐狸嘻嘻笑著,『老子原本想說活著也挺無趣的,索性死了乾淨……』

狐狸舔了舔牙,一臉不安分,『可這條黃泉路老子走得不痛快……』

狐狸身形頓時暴增五丈,媚稍稍的鳳眼晶亮血紅,從鼻稍裂到耳朵的大口呼哧哧喘氣,口涎滴答滴答的落。
                                                                               
赫然一隻五丈多高棕紅赤狐,尖嘴大耳,長身短腿,尾巴尖還落了點白。
                                                                               
狐狸威嚇地霍開兩爪子,安在鬼差肩頭上,『現在老子不想死了……』

狐狸笑得眼眉彎彎,『你倆知道該怎麼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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