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藥﹙上﹚

方生笑吟吟,『有幾項小姐剛指點的新鮮菜式……對了……』

方生溫溫笑了,笑容饒是嬌媚蝕骨,『唐老先生後面跟著什麼了?』

『喔呀……』狐狸叫了聲,搓了搓鼻頭,轉頭看那病殃子,『你說這人呀?也不知道怎樣……路上給沾來的……』

方生笑著,立地成佛。『唐老先生眼見力兒差了些,這個……』方生暖笑著,溫溫伸出手,『不是人。』

方生踩著步子,徐緩說道,『凡人魂魄,聚而成形,散而為氣,生前聚之,死則散焉。』

那病殃子見方生走近,一把死死攅住狐狸尾巴,撕開嗓子吼道,『娘子救我。』

見狐狸不搭理,病殃子立馬就淚眼潸潸,『春花春花……春花……』
                                                                               
方生頓了頓,『他成人形,是因為有念未了,如今心願已了……』

『合該……』方生遲疑半晌,『照理說合該……』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狐狸嘖嘖出聲,『方生你慢慢琢磨,老子餓壞啦!』

狐狸腆著大腹,搖搖擺擺就要去後頭尋吃的。病殃子也跟著在狐狸腳後跟,提著衣擺,嘴裡不住喳呼,『春花春花……等等我噯。春花……』

方生見那兩鬼影雙雙,溫柔可親地笑了。

                                                                               
『嬤嬤……』小丫瞪大眼睛,『客人……』
                                                                               
嬷嬷算盤撥得飛快,臉也不抬,『我當有什麼事呀!院子前頭的姑娘幹什麼吃的,還不叫去陪客,這點小事還要我張羅……』
                                                                               
『不是呀!』小丫急得不得了,『那客人說著要見您呢!』
                                                                               
『噫,我當是什麼呀!』嬷嬷自算自的帳,『要點什麼矜貴丫頭往上頭叫,價格和下頭不一樣,要吃要喝往後頭叫,方生自會操辦。』

『嬤嬤呀……』小丫噤著聲,『可這回……這客人……』

『怎麼……』嬤嬤終於抬起頭,瞪著兩火眼金睛,『到底是什麼貴客這麼折煞人哪!』

來人頭上一玉冠飾,綠色玉插通體有竹節狀旋紋,白玉冠鏤空透雕,兩面鑲嵌綠松石。

嬤嬤一看那玉冠,隨即就抖著嘴唇皮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光看那神姿,就是富貴人家的風流倜儻,哪裡可以說嘴。
                                                                   
來人歛了歛眉眼,唇邊帶了朵笑花,溫暖和徐,觀之可親。

那人溫溫笑道,『來得倉促,沒什麼仔細準備……』他略抬起眼尾,旁邊幾個人隨即奉上一玉櫝,『燕人歸燕姬 ,賂以瑤罋、玉櫝、斝耳,不克而還。您說……這是什麼道理?』

來人緩緩彎唇,『裡頭是攢珠累絲金鳳,不是什麼矜貴物件,也算能入您眼罷。』

那人頸子上一塊扁平玉玦,細密的蟠螭紋,直扎進嬤嬤眼底。

嬤嬤抖著嘴唇皮子,甫要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那人一笑,徐徐吐字,饒是桂馥蘭芳,『不過來跟您討個聶生生罷。』

嬤嬤詫異地張嘴結舌,半晌都吭不出話來,難怪覺得眼熱,那人的輕薄神態和三爺像了個七七八八。

可到底……

可說到底……聶生生只有一個呀!

嬤嬤哀鳴聲,眼前這個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加上三爺那個短命鬼……

嬤嬤哀鳴聲,現下就算有十條命有不夠賠呀!

 

                  

 


嬤嬤站在生生床頭,嘴裏喃喃唸著,『姑娘是聰明人,咱們院子伺候的老爺公子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抱怨。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乾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況且我還要養這麼大院子的姑娘,頭等不壓眾,生生你可怨不得我呀!』

嬤嬤一邊說著,眼風兒一邊流轉,『我把姑娘拉扯大,剛開始看姑娘風姿水骨,只覺得欣喜,想來是個好皮相,做得長久生意……』

嬤嬤頓了頓,『怎知就是姑娘這身好皮相害死了姑娘呀!』

嬤嬤嗚咽兩聲,『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今日害死姑娘的可不是老身,是姑娘牽扯進宮闈角逐裡,非死不可呀!』

嬤嬤喃喃說畢了,才緩過口氣來,略略使了個眼風,兩個精瘦男人就過來扛起聶生生。

『仔細些,小心別喀着啦!』嬤嬤張嘴呼喝著,『碰壞了人誰賠得起呀!』

男人拿著厚重的被褥,裹起聶生生就往肩膀上扛。

嬤嬤看了眼生生,生生張著兩眼睛,空茫呆滯,一絲反應也無。

嬤嬤低了頭,不敢看他,嘴裡卻細聲交代,『煙花女子從來就是這樣的,以後你要乖要聽別人的話……』

『興許……』嬤嬤說著說著有些心虛,『興許可以活的比較久些……』

生生一句話也不吭,只是癡癡地看,眼光膠著地看著。

嬤嬤給他看得頭更低了,嘴裡囁嚅著,『姑娘……』

男人腳程快,片刻功夫連影兒也見無,嬤嬤吶吶地說道,『姑娘,一路走好。』


生生被人抱上轎子,一躺上軟墊,才覺得胸口空幽幽地直發冷,掏心掏肺的冷。

生生閉起眼睛,什麼也不想,反正想了也無用。

反正自己……從來就是個讓人搓圓按扁的主兒……

生生閉著眼睛,裹緊了身子,溫溫地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生生才剛想睜眼,耳邊一道暖暖的男聲,『姑娘要是累,就先睡著吧!』

生生聽到這聲音,連忙瞠眼來看,現下的生死又是掛在哪位爺兒頭上。

那男人儀表清華尊貴,渾然天成的氣派,謙謙自退,訥訥若虛。可手上把玩著的玉佛,只消一眼便知不是俗物。

目光所及陳設既精且古,即知其胸次不凡,生生思忖著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敢問爺兒怎麼稱呼?』生生陪著小心問道。

『那……』男人沉吟半晌,『你叫我玉爺吧!』

生生堆起滿臉燦笑如花,這人十成十跟玉字邊打不着干係,就算叫王八烏龜蛋,又與自己何干焉。

『爺兒……您……』生生陪著笑臉,『爺兒您品味可真好,這屋子弄得可真細緻。』

玉爺笑著,不說話。

生生琢磨著小心,『爺兒您……』

玉爺笑著打斷生生的話,『姑娘不如先歇歇罷。』

語音稍歇,隨即進來一個麻花臉丫頭,玉爺略作指示便走了。

麻花臉丫頭緊張兮兮捂緊了被褥,『來路上舟車勞頓,姑娘可千萬別招了風呀!』

生生才剛張嘴,麻花臉丫頭急忙搶白,『姑娘要吃要喝後頭正在張羅著呢!萬幸今日剛好弄了鍋湯,落料足,油水夠,剛好給姑娘暖身子。』

一邊說著,麻花臉丫頭一邊嘀嘀咕咕,『姑娘之前到底過著啥日子呀?這麼太平的日子,還給瘦得脫型,到底還給不給人安生啦!』

生生笑著,聽著熱心腸的人說話心也暖了,就像從來沒冷過一樣。

麻花臉丫頭拿來套明黃緞捻金錦被,仔細地給他鋪了層,『姑娘,這被子可好使啦!又暖又厚,包管您等下非捂出汗不可。』一面說還一面嘀咕,『下頭煮食的人手腳真是不勤快,做什麼折騰大半天……』

生生才想打起精神聽麻花臉丫頭到底說了些甚麼,神識卻越來越朦朧,眼皮子不住往下墜。

興許是太累了罷……


生生才剛睜眼,就覺得神清氣爽,近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才剛嘴想叫人呢,麻花臉丫頭隨即挨到跟前,『姑娘要用飯了麼?』

生生點了頭,想起來最近可沒好好安心吃飯過呢,厄害日日來,白天夜裡輪番上陣,什麼吃食在嘴裡也味同嚼蠟。

麻花臉丫頭點頭說道,『今兒個爺兒也在,姑娘可以和爺兒一同用飯。』

生生略微頜首,表示明白,『那……其餘的衣裳什物可有備來?』

麻花臉丫頭笑了,『爺兒什麼樣人物,早給姑娘備了新的,全是新鮮款式,樣樣俱全呢!』

生生略笑了下,有些悽愴落寞,『是麼?』

到頭來,自己還是走回老路,女子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從來的紅顏未老恩先斷。

不過這樣挺好的,不是嗎?銀貨兩訖,兩不相干,沒有誰負了誰。

思及此,生生套上最鮮美的華服,一寸一寸收著腰支,細細腰支,參差疑勒斷。

生生有些啞然,自己這情景,已經看不出從前的樣子,只怕連那玉爺也不買帳吧!

懷著些許惴慄不安,生生總算是整辦妥當,他甫挨到飯桌,隨即瞠目結舌。

米飯和幾項粗菜,湯碗上也無油水,最多就是白水煮肉,無油無色,樸素異常。

查覺生生神色有異,麻花臉丫頭趕忙開口,『我們爺呀,吃喝向來清淡,對這也不計較,今日是看著姑娘來才特地煮肉的,要不平日更簡單呢!』

生生趕忙噙著笑,『小姑娘別誤會,生生只是剛起身,有些發怔罷了。』

麻花臉丫頭笑了笑,『這裡不比外頭那麼多規矩,姑娘別那麼小心,我們爺兒是很好很好的人。』

生生笑了笑,『是麼?』嘴上也不反駁,心裡覺得對那爺兒沒什麼認識,不太踏實,索性開口問道,『爺兒平日有什麼消遣?』

麻花臉丫頭沉吟半晌,『不知其何所嗜好。』

生生不死心,兀自追問,『喜歡吃些什麼沒有?』

麻花臉丫頭努了嘴,『就桌上這些。』

生生有些沮喪,不知其所好,如何投所好。

麻花臉丫頭笑了笑,『對了,爺兒喜歡玉,越是珍稀古怪的玉他越愛藏。』

生生聞言,更加沮喪了,知其所好,無法投所好。

玉這玩意兒……

才剛想著呢,玉爺就推開房門,挨著桌邊落座,一語不發,眼光膠著在手裡的書卷上。

麻花臉丫頭見怪不怪似的,趕忙往玉爺碗裡布菜,玉爺就著筷子,草草地吃著。

生生看著到有些詫異,怎麼這人對吃食這麼不計較?富貴人家,不是更要在小地方仔細麼?

玉爺吃降完畢,略起起頭,看了眼生生,『沒有那些醬色,才吃的出原味,不是麼?』

生生看著玉爺,倒覺得他是個輕狂瀟灑人,光鮮的話誰都會說,真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生生越看越覺得這玉爺看著超塵拔俗,不是個簡單人物。

『爺兒……在哪裡高就?』生生甜著聲音問道。

玉爺不睬理,逕自做自己的事。

麻花臉丫頭見狀趕忙接口,『姑娘可千萬別在意,咱們爺食不言寢不語,最重這項規矩。』

『小姐還是吃飯罷。』麻花臉丫頭勸道。

玉爺吃畢,略站起身,溫溫笑道,『姑娘光吃原味,才吃得出其好壞。』語畢,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就連看人也是一樣的,顏色姝姸亮麗光鮮,未必是好。』

生生聽得有些發怔,是呀,顏色姝姸亮麗鮮豔,未必是好。

生生緩緩的嚼著飯,從前那些佳餚美饌,油醬濃色,怎麼就沒有眼前這桌菜好味道呢!

吃著這飯食,就像在吃自己的人生,怎麼能不慢,怎麼能不痛。

生生吃將畢,才尋思著要做些什麼來討爺兒歡心,轉念又想起了院子裡的事。

不是說著要把自己送給三爺麼?怎麼又一轉三轉給送到這玉爺手上?

生生偏著頭想著,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放棄。

麻花臉丫頭趕忙挨到身邊給生生添茶水小點,笑得歡天喜地,『姑娘房裡景致是這屋子裡最好的一間,有山有湖,清風送暖,最是適合休養。』

『是麼?』生生笑吟吟接口,『爺兒呢?』

麻花臉丫頭不答腔,逕自把窗推開,不住嘖聲,『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姑娘您瞧外頭景致。』

生生定眼瞧了,湖光山色,水碧山青,『景致可真好哪!』生生不住讚道。

麻花臉丫頭笑了笑,『是吧?』

麻花臉丫頭笑著,『姑娘還要些什麼沒有,往下頭招呼聲便成了。』

『爺兒不常往這屋子裡來,姑娘喜歡做些什麼就做吧,權當消磨時間也好。』麻花臉丫頭說著,一邊拾掇,『怕風吹著冷,給姑娘添條被。』一邊說,一邊把被子壓了個嚴實。

生生點了頭,該怎樣就怎樣罷。

看著眼前的碧海青天,看著心情也舒朗了。

麻花臉丫頭順著生生眼光,怔怔地看著外頭景色,『要是爺兒能多看看外頭景色……可有多好……』

『是麼?玉爺不愛看景?』生生漫不經心問道。

麻花臉丫頭笑了笑,『爺他……有個意中人……』

生生微笑著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麻花臉丫頭看了看門邊,嚥了口口水,緩聲說道,『爺兒他心頭尖尖那人,傳聞說他千嬌百媚,造次無可比方,弱質輕身,談之不能備盡……』

麻花臉丫頭嚥了聲,『姑娘您說天上人間哪有這樣人兒呢?』

生生禁聲不答腔,有個人……見之顏色者看朱忽成碧,目眩而不辨五色。娛耳悅目,動心蕩魄。

『再說……』麻花臉丫頭說道,『咱們爺兒,就算要的是海底的龍珠,只怕也有人搶著要撈給他。怎麼就如此拘執鮮通,膠滯不化呢!』

麻花臉丫頭輕著聲說道,『爺兒為了心頭上那人呀,虛耗了不知多久光陰,連那些逢場遊戲都不興,真固的死腦筋。』

『是麼?』生生輕輕笑著,現在再也沒有什麼比好好活著更重要了,玉爺要怎麼編派他,回不回院落,人生又會怎麼轉彎怎麼拐,至少現下,他還活著。

能喘息能吃能喝的活著,活著真好,不是嗎。

生生休養了幾日,只覺得寬心了不少,無所事事便看山看水看花草。

少了那些滾燙熱辣調料,少了濃油赤醬,原來水煮白豆腐也是種好味道。

不可多得的好味道。

生生和玉爺一同吃飯,也是各吃各的,不必交談調笑嬉鬧,故作嬌媚姿態。

無所顧忌,生生就日漸豐腴起來,沒多久功夫就風采逼人。

生生無事就誦讀詩書,人也益發脫俗,已不復見從前香驚絕豔的樣子。

玉爺很少來屋裡,來也只是安靜的看著自己的書卷,或者寫字,或者作畫,連話都很少說。

日子是很安靜的,之前的麻花臉丫頭也給換成個燒傷臉的丫頭,生生初見那丫頭還頗覺心驚,久了就不見驚異了。

玉爺帶那燒傷臉丫頭來也只是清淡的說著,『先前的丫頭話多,嫌吵,換個不說話的。』

玉爺從來的惜字如金,指點交代的句子都是言簡意賅。

燒傷臉的丫頭恆常垂著頭,臉面全燒的皮翻肉飛,還有肉甫長好的肉芽肉疤,嫩生生的橫在臉上,說不恐怖是騙人的,想來那丫頭也怕嚇人才恆常低著頭吧!

燒傷臉的丫頭是啞巴,不會說話,有什麼指示也是說了才會去做,不像前面那個麻花臉丫頭勤快。

而且玉爺似乎不興給下人取名子,在屋子裡來來往往的下人都是聽到指示才去動作,誰做什麼事都很有分際,不多也不少,這裡也不興逾矩那套,乍見似乎毫無規矩,其實都各有章法。

生生住了陣子,總算弄明白這裏的規矩。

玉爺好靜,屋子裡不得大聲喧嘩。好玉,所以玉器隨處可見。好文,所以詩書俯拾皆是。

專門伺候生生的只有那個燒傷臉的丫頭,其他人等都是玉爺手下的使用人。

生生從來不去猜這屋子到底在哪裡,自個兒到底在哪裡,猜到又怎麼着,猜不到又怎麼着。

生生只是安靜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有時在飯桌上抬眼見到玉爺,凜凜然貌如秋肅,不是尋常人家的氣派。心裡難免會猜測下玉爺什麼來頭,可老是無法求証,日子久了再也不猜了。

剛開始難免有些惶惶然,久了便覺得泰然自若。

玉爺不重吃,丫頭往他碗裡放什麼他便吃什麼,連看一眼菜色也無。

菜色泰半是白水煮食,鮮少有油腥,如果有白肉也是往生生眼前放。

玉爺待生生很好,有時候會蒐羅些古玩給他,樣樣細緻,最是精采的還是玲瓏寶塔,生生只要一捧起玲瓏寶塔,就會捨不得放下。

生生沒問過玉爺有妻室沒有,妾侍幾人,種種繁瑣諸事。

日子能過的這樣平淡,已經是可遇不可求了。

生生靠在窗邊吹風賞景,玉爺俯在書案書寫作畫,生活自在愜意。

生生有時會想到,如果自己不當妓,就會像普通婦道人家一樣結婚生子,過著尋常柴米油鹽的生活。

也許,那些平淡的日子才是好的呢!

也許吧!沒經歷過的事兒誰能說個準呢!

玉爺長眉秀頰,細細看起來,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臉胚子,銷金為飾玉為妝,上天下地尋不到的風采逼人。

玉爺有時興致到了,就會隨手送些細緻玩意兒,精巧名貴,只消一眼望去便知不是一般般。

但更多時候,玉爺會盯著生生發怔,目光飄邈空茫,好似穿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這種時候,生生只是靜靜的看著玉爺的姿致動作,什麼也不想,只是安靜的看著。

看玉爺的一表非凡,看玉爺的豐華俊雅,看玉爺眼光穿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看一個生生沒想過沒猜過的人,傳聞說千嬌百媚,造次無可比方,弱質輕身,談之不能備盡的人。

兩人對矗成一副風景,八風吹不動的好山水。

玉爺有時夜裡會合著白衣,一聲不發,安坐在床沿,什麼也不做就只是看著。

生生初初還給嚇了一跳,久了便習慣了。自然而然把玉爺當成房裡的擺設,置若未聞。

是夜,生生合衣而睡,過不久便聽見窸窣聲。

怎麼?

生生才剛睜開眼,就見玉爺靠過來,眼底柔情如水,溫溫軟軟,『怎麼?怕我?』玉爺如是說道。

生生吃了一驚,把驚嚇嚥回肚裡。『哪有的事,玉爺說笑了。』

玉爺軟軟的笑了,清光奕奕,軟語喁喁。『生生,你乖,過來。』

生生聞言過去,安靜的趴俯在玉爺懷裡。

玉爺輕聲問道,『是我讓你這麼悲傷嗎?』

生生張嘴想說話,可卻發現自己不住發抖。

不,他不悲傷,他只是覺得玉爺……很悲傷……

『生生,你乖。』玉爺輕聲勸哄著,一面撫著生生如緞黑髮。『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

生生聞言,抬起頭,淚眼迷茫的看著玉爺。

風姿卓然的玉爺,是呀,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

生生迷迷茫茫的褪下衣物,伸手摟過玉爺頸項,再也沒有遇過比玉爺更好的人了,有什麼好怕的。

兩人之間,描不出蝶戀花,顛倒鴛鴦,諸般妙處。一個猛於下山虎,一個熟似落蒂瓜,不即不離,藕斷絲連,花濃雲聚,消磨了大半夜。

春宵苦短日高起,生生琢磨著要起身,一摸身旁被褥早就涼了,生生心也涼了泰半。

才剛抬眼,就見玉爺靠在書案邊,含情笑道,『給你作幅美人圖。』

生生聞言,打從心底暖暖的笑了開來。

兩人之間正是甜如蜜,粘如餳。

生生也因此一身香豔,滿面春情。

眼底嘴角全是嬌如花,柔如水的柔情款款。

生生同玉爺出遊的時候,玉爺必定隨身帶著那燒傷臉的丫頭。

生生曾經問道為何不換個能說話的丫頭,方便行事。

玉爺也只是笑笑,淡淡說道,『嫌吵。』

是麼?可帶個不能說話的丫頭很是不方便哪!

生生暗忖,究竟有什麼緣故,非得帶著燒傷臉的丫頭不可。

燒傷臉的丫頭聽見兩人對話,只是把頭垂得更低,連喘息都更加小心翼翼。

日後在伺候生生上頭更加仔細,生怕出什麼差池。


生生近日有些不舒服,身體好像出了什麼毛病,才思忖著要找大夫來看診。

玉爺就推開房門進來了,『大夫?』玉爺淺笑著,『郎中之術尚且會一點,幫你診脈看看。』

玉爺手指按上生生的手,沉吟片刻,便說,『脈象如豆,厥厥動搖,氣為血阻,驚則氣血紊亂,脈行躁動,應是日前葷腥吃太多,不礙事的。』

生生聽言才放心許多,才琢磨著要跟玉爺提丫頭的事,玉爺又匆匆離開了。

玉爺離開沒多久,燒傷臉的丫頭剛好進門送茶。

生生想了片刻,開口說道,『小姑娘,這些日子以來勞煩你了。』

燒傷臉的丫頭聞言頭垂得更低了。

生生說著說著,怎麼覺得好像耍起了主母的派頭。

生生連忙改口,『其實不過就是……』

燒傷臉的丫頭抬起頭,皮翻肉飛的臉面上,眼淚潸潸,眼淚橫過肉疤肉芽,看起來很是淒苦。

生生連忙接口,『唉呀!我萬萬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生生定眼看了半晌,驟地驚叫,『雍容,你是雍容……』

雍容,三爺院子裡的收房丫頭雍容,怎麼又會在這兒呢?

雍容見生生認出他,眼淚更是不住滴答滴答的落,張嘴伊呀半晌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雍容?雍容怎麼會在這兒呢?』生生見狀,自己更慌了,不知所措喃喃唸道。

『怎麼了嗎?』玉爺推開房門,蹙著眉頭,不怒而威,『沒事這麼大聲響。』

生生連忙迭聲說道,『這丫頭我認識,是從前故人的收房丫頭。』

『是麼?』玉爺輕聲說道,『夜深了,莫再嚷嚷,有什麼要事,明日再說。』

生生驚懼的盯著玉爺,一樣的容貌,一樣的寡言,怎麼今日的態度就那麼令人生畏呢!

燒傷臉的丫頭只是把頭低得更低,一語不發,退出房門走了。

 

 


生生甫躺上床褥,就覺得腰支酸軟。

太累了麼?可……

與其說驚訝,倒不如說怎麼也猜不到雍容會花了臉,啞了,而且還換了個主子。

雍容他……

想著想著,生生便閉上眼睡了。

睡吧睡吧,睡著就莫再想了。

 

 

 


生生剛睡醒,眼前所及卻是他從前那個房,在妓院裡的房。

『怎麼?』生生給嚇得不知所措,張嘴想要喊人,卻不知道該喊誰來,雍容?那個非人的小丫頭?還是方生?

他淒苦的笑了笑,原來……自己還是挣不過命運,繞了一圈,兜兜轉轉,又回來這生於斯,長於斯的妓院。

他張著嘴,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和玉爺的前塵往事,就像春夢了無痕。

生生定眼瞧了瞧,方生挨在他床邊,幫他診脈。

『生生姑娘……』方生沉吟道,『姑娘您的脈象往來流利,如珠走盤……』

方生一字一句道,『姑娘,這是喜脈。』

生生聞言,有如五雷轟頂,不得動彈。

『姑娘,您有喜了。』方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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