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藥﹙下﹚

狐狸懶洋洋地大癱四肢,橫在屋頂曬太陽。

玉玨賴在一旁直扯著左手左腳,險險欲哭出來,『笑哥哥,笑哥哥快下來呀!哪裡有聽說過人剛還陽,就急著來曬日頭的。』

那病殃子暴哭出聲,眼淚潸潸,直扯著狐狸右手右腳,『娘子娘子,快跟著為夫的下去,莫要教太陽把你曬個魂飛魄散哪!』

怪乎,狐狸暗忖,那病殃子橫看豎看不過就像個人,好吧,最多像個病死的鬼,怎麼就那麼大能耐跟著他在太陽底下竄進竄出。

狐狸斜睨著眼,瞪了那病殃子半晌,在肚子裡琢磨了一會兒,改明兒來試試這病殃子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來著。

狐狸呼哈一聲,打了呵欠,繼續懶洋洋地曬日頭睡暖。

左邊一個玉玨,吼得臉紅脖子粗,右邊一個病殃書生,哭得活像死了親娘。

狐狸齜了牙,嘆口氣,到底還是上頭熱鬧騰騰,下頭橫豎就是待不慣哪!

隨即翻身,打著呼嚕,雷打不動的睡著了。

生生瞪著眼睛,好似聽不懂人話。

方生耐著性子,一字一句道,『姑娘,這是喜脈。』

生生聞言,有如五雷轟頂,不得動彈。

『姑娘,您有喜了。』方生說道。

有喜了?

怎麼會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這事兒斷無可能的……說到底怎麼會呢……不可能的……

方生溫溫說道,『現下姑娘只要專心養胎……』

『養胎?』生生尖著嗓子,慘白著小臉,牙關不停的打顫。『你讓我養胎?』

方生甫要接口,生生哭喊出一聲淒厲,『阿……』,聲嘶力竭,『莫再說了……莫再說了……』

『怎麼了怎麼了……』嬤嬤踩著腳步,前腳絆後腳,慌亂的推門,『我的小祖宗呀!你到底怎麼了……』

門邊簇擁著幾個小姐妹,個個都慘白著臉,『怎麼啦?』

『生生不是剛回來麼?』

『怎麼啦?』

『哭什麼?』

『又哭些什麼名堂?』

『唉呀,又哭啦?』

小姐妹嘴巴吧唧吧唧嚼著,細細碎碎的討論聲音,生生卻聽不入耳。

生生撕著頭髮,跳著腳,悶著腦袋直要去撞牆。

旁邊一圈一圈圍簇著嬤嬤姑娘和零散的幾個小丫,一口一個生生的叫著拉著勸著,整個屋子吵得像掀了鍋。

方生默默的看在眼底,一語不發。


待生生鬧騰到個段落,方生斜掌一劈,生生登時昏睡過去,掛著滿臉眼淚鼻涕,小臉蛋萬般戚苦。

嬤嬤收納了下亂髮,陰著臉色,斥退了大大小小一干妓女小丫。

嬤嬤嘆口氣,坐到椅上,『說吧,生生做什麼尋死覓活。』

方生溫溫說著,『小姐有喜了。』

嬤嬤冷齜聲,『我說那爺兒到底安的什麼主意,原來不過就這樣,沒什麼事拿我們這些下賤姑娘尋開心,往死裡整……』

嬤嬤看了一眼生生,半晌不吱聲。

最末,嘆了口氣,『生吧!真要生下來,生生說不準能母憑子貴,踏進那重重宮闈裡,做個……』

嬤嬤半晌說不出話來,心底卻是前所未有的澄亮。

就算生生把孩子生下來,也進不了宮裡,畢竟下賤出身是擺明的事實,可那……孩子……

嬤嬤打了冷顫,可要是打掉那孩子,就怕整院姑娘的人頭都不保了。

嬤嬤嘆了口氣,多行不義必自斃,現下是自個兒把自個兒困到死胡同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嬤嬤正在腹肚裡打著算盤呢,『嬤嬤、嬤嬤……不好啦……』一個小丫驚慌失措地推開門,喘得連句話都說不齊。

『怎麼啦!』嬤嬤眼珠子也不抬,冷冷的眼風剮過去。『告訴過你多少次,莫再這麼……』

『三爺、三爺……』小丫從牙縫裡擠出句子,『三爺來啦!』

『三爺!』嬤嬤登時就嚇得寒毛倒豎,『三爺呀!』

嬤嬤哀鳴聲,那個該死的短命鬼!

 

 


嬤嬤急忙趕下樓來,只見三爺身旁幾個丫頭,一個賽一個笑花燦燦,直往三爺碗裡斟酒勸菜。

嬤嬤頓時被感欣慰,這些丫頭平日雖是蠢笨些,但今日可機伶得緊。

三爺抬起頭,抿唇淺笑,笑容動心盪魄,看得嬤嬤也禁不住喜笑顏開,喜笑花生。

『對了……』三爺開口,『生生呢?』

嬤嬤登時就嚇的嘴歪眼斜,險險欲面癱。

嬤嬤只得在三爺的面前,只說這生生心不在此,不肯賣他的。又說生生性子不好,吃慣了這碗飯,不能務正的,老爺要娶姨奶奶,包管與你揀一個十全的人,不必要他。

旁邊的姑娘丫頭也不住的吹邊鼓,直把生生說成個見人就開腿的浪蕩貨色。

『再說……』嬤嬤潤了喉,捏著嗓子,『三爺要娶姨奶奶,何不讓老身給您挑個標誌姑娘,生生先前三天兩頭病的,現下可是人形全無,顏色盡失呀!』

嬤嬤一面吧唧吧唧說著,一面看著三爺臉色越來越沉,心底暗叫聲不好。

姑娘丫頭看著也趕緊把嘴閉上,大氣也不敢出。

三爺歛著眉目,想了半晌,驟地綻出一朵笑花,花開八分,色豔十足。

姑娘丫頭一干人等看著癡了,不住張嘴傻笑。

『那麼……』三爺輕聲道,吐息桂馥蘭芳,『生生在上頭了?』

『是呀!』一個嘴快的丫頭忙不送迭應聲,『生生當然……』

嬤嬤聞言,心底涼了泰半。

三爺凝眸佇望,對著嬤嬤出神,嬤嬤只覺得心搖目眩,三爺的笑容,光彩照人,豔奪明霞。

『生生在房裡罷?』三爺軟著嗓子問道。

『是呀!』嬤嬤盯著三爺面容,只覺得五臟六腑,無一處不妥貼。見此絕色,人生足矣。

三爺還是笑,唇裡抿出話,冷譏熱諷,『何以為這些人為妓,顛倒得神昏目暗,皂白不分。不過是些蠢笨粗丫頭。』

此話一出,活活將一干人等打回人間,看著三爺面容陰晴不定,眾人哀鳴聲,小命休矣。

最末,嬤嬤只得據實說了,『爺兒,這事也不是尋您開心,只怪老身不仔細……』

嬤嬤一五一十,和盤托出,只見三爺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抿緊了嘴一語不發。

嬤嬤揣著膽子,算是把事故原由從頭交代畢,不忘記補上,『爺兒,這事在小的來看也是難辦,求您可憐整院子上上下下姑娘老小幾十條人命,給條活路走罷!』

三爺陰著臉色,可彎著的眼角眉角似嗔還笑,點點風情。

『那麼……』三爺抬起頭,側耳跟嬤嬤說了些什麼,驚得嬤嬤顏色全無,領個一干姑娘丫頭直給三爺磕頭謝恩。

『就這麼定了。』三爺冷著嗓子,『再出什麼紕漏,當心掀了這雞窩。』

『是,小的知道。』嬤嬤直著回聲,額角給磕得血跡斑斑,相當狼狽。『爺兒仔細腳步,小心慢走……』

嬤嬤連聲斥道,『來人呀!還不趕緊送客……』

三爺前腳剛走,嬤嬤隨即踅到方生面前,悄聲交代,方生應了聲是,便開始手上的忙活。

方生忙活畢,捧著碗湯藥慢慢踱到生生房裡。

方生一掐生生人中,生生便悠悠轉醒,還有些神識不明,不明所以的看著方生。

方生遞過碗,軟軟說道,『涼藥,給小姐打胎用的。』

生生立刻眼神清明起來,髮絲落下也不去撩,一口又一口嚥下碗裡的湯藥。

生生看著方生,一聲不吭。眼睛瞬也不瞬,一口又一口喝下涼藥。

方生迎著生生目光,動也不動地看著生生把涼藥喝畢。

是夜,生生小產。

沒有哀號,沒有呼喊,那塊肉像沒來過人世間般,安靜的離去。

方生聽著生生血流濡濕床褥滴滴答答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就誠如他很久之前,在郊野日日聽著流水濺珠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涼藥︰當歸,紅花,蓮蕊須,車前子,辛夷花,香附姜黃,石榴皮,川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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