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耗

生生開始過上擔驚受恐的日子,玉爺就此常駐在他那間小屋,朱獳也常駐在屋子裡。

緊窄的房裡騰去一床一桌一椅,除去玉爺攜帶的大批玉器外,還有一摞又一摞的書卷壓迫得無法喘息。

兼且有一隻虎視眈眈的異獸。

那獸長相甚異,狐狀魚翼,叫聲讓人頭皮發麻。更別提那小眼睛,若有所思得盯的人直打擺子,物如其主,讓人心生惶恐。

玉爺在屋子裡住下,時常焚香,味道濃郁,初初聞還覺得輕鬆,聞久了就神志麻痺,不知其名。

生生就此纏綿床榻,鎮日不得起身,厚重的香料味道,非蘭非麝,在鼻際間總有些熟悉,可又說不上具體在哪兒聞過。

生生開始整日嗜睡,眼皮子總是耷拉著,半睡半醒,神志不清明。

玉珏照三餐給他準備飯食,見生生如此模樣,直要跟他急,『生生小姐,生生小姐,小姐莫睡了,在不吃些東西……小姐您捱不住呀!』

生生強打起精神,看著眼前色色吃食,草草夾了兩口敷衍了事,就要閉目養神。

玉珏看了只有更心慌,直扯著生生衣領,嘴裡不住吧唧吧唧嚼著話,生生努力豎著耳朵想聽卻又禁不住神虛。

玉珏因此火起,火起就掄著棍子打那小獸撒氣,小獸吃了棍子只得悶聲哼哼,然後繼續用那毒辣的小眼睛瞅著生生。

生生嘆了口氣,想和玉珏說些什麼,卻又打不起精神,索性不說了。

玉珏之後開始準備湯水,一日三餐,湯水若干,全是閉著眼睛,直著嗓子就能嚥下去的吃食。

幸虧方生懂得弄吃,還能勉強折騰出日日不重複的粥水,如此一來,生生總算是還可以喘息活著。

生生鎮日迷濛,半夢半醒,卻能每次都清楚感覺到玉爺在眼前,仔細端詳,一臉若有所思。

玉爺頸子上的玉總是閃著溫潤的玉光,悠悠晃晃得扎眼。

生生強打起精神,想說上兩句話,看著玉爺頸子上的玉件又模模糊糊了。

玉爺的影像越來越模糊,只是玉件的形象卻越來越清楚。

有時是光素窄環的玉玦,有時玦身光素,部分飾弦紋、雲雷紋。有時是龍形玦,捲曲龍形龍張口露齒,龍身飾勾撤雲雷紋,

更多時候,玉爺頸子上掛著扁片玉玦,細密的蟠螭紋、蟠虺紋。用雙鉤陰線或寬陰線隱起加髮絲線的飾紋。陰線刻交尾雙龍、雙獸紋玦等,兩端透雕獸首,形象繁瑣的玉飾。

生生越是想仔細看看玉爺,越是記不住玉爺長相,反倒是玉爺身上的玉件樣樣都入了眼刻了心,一閉起眼來,一項又一項的細節歷歷在目。

有時候精神好些,就會勉強坐起身,看著跟前的異獸,又覺得心生惶恐,惴慄不安,食不下嚥。

那隻小獸存心折磨似的,整日就用那歹毒的小眼睛直瞅著生生。

生生被瞧得日益惶恐,心裡不踏實,有時吃進的粥水還給吐了。

玉珏見生生一吐,惡向膽邊生,掄起手邊物件對著小獸又是一陣好打,小獸吃了打,益發陰毒,小眼睛冷森森直瞅著生生。

始終相成,生滅相繼,旋轉不息,難辦始終,生生不息的惡性循環。

生生若有似無故意弄翻了香爐好幾回,玉爺也只是笑一笑,換了座三足圓鼎,一燒起香料來,煙霧瀰漫,雲霧蒸騰,恍如人間仙境似的。

生生有好幾回是直衝著煙不經意聞了幾口就暈酥酥,再也不醒人事。

無法喘息的日子,生生就在小屋子裡醉生夢死了許久,從來不知今夕是何夕。

連玉珏有沒有來送飯都記不得了,整日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有時會聽見說話交談聲,才要定下心來聽聽到底說些什麼,意識又渙散了。

這樣也好,這樣就不用記得受過什麼折磨,吃過什麼苦。

神識朦朧間,有時會看見些畫面,不記得是真實還是記憶,抑或是自己想像出來的片刻安寧。

生生看見自己趴伏在男子膝頭,衣著攅滿細密珠花,眉花眼笑,連那男子都是無盡風流。

男子溫軟笑著,薄薄的唇抿出,『自此之後……你切莫在我面前耍小女兒家的千秋女兒愁……』

生生看見自己笑得滿臉桃花,虛聲應了是,伸手又要來勾那男子。

男子在笑,眼角嘴角都在笑,可眼底是森冷的寒意,笑意未曾到眼底。

生生只得笑,桃花依舊,笑意杳然。

生生只得笑,彎著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笑,笑,笑,不想笑還是得笑,誰讓他是賣笑的。

很久很久以前,具體已經說不出時間,只記得是一個粗婆子,穿著粗劣的衣服,惡狠狠的戳著生生太陽穴,『賣,我就叫你賣!』從齒縫間陰狠狠咬出字句,就像詛咒似的,牢牢刻著,教他永世不得翻身。

賣?賣什麼?

賣笑……是了,他是在賣笑,不是迎新送舊翠紅鄉,就是那賣笑追歡風月館,他做的就是那皮肉營生。

蘇小小曾經蹙著蛾眉,嘟著半點紅嫣嫣小嘴,出嘴指點,『生生呀!就算是妓,也講究出格嘛!瞧你……』然後半點小嘴裡吞吐著什麼,細細的說話聲聽不得個準兒。

蘇小小小嘴裡還能吞吐個什麼?詩詞風雅頌?最末還不是給人一口一個小小你真好,小小在上來些,哎喲,小小你這小嘴呀……

蘇小小最後有個好出身麼?

沒有。

蘇小小渾身狼狽,聽說是給什麼細緻爺兒給玩殘了,帶了渾身髒病,到處去扣妓院的門,求人收留。

最後是誰收留了呢?

『這些丫頭總圖個好出身。』嬤嬤說著,風燭殘年,皺巴著老臉,還得矮著身子不住和那些官胄子弟磨難。

據說在很久之前,嬤嬤還是個艷色傾國的名妓,當時臉盤子端的比蘇小小還大,最後呢?

朦朧間還有個孩子,藕節似圓滾滾的小臂,肉嘟嘟的臉蛋兒,一口一個生生姐姐,脆生生的喊得人心裡直冒花。

後來呢?

哪兒去了?

院子裡鶯鶯燕燕滿屋芳菲,哪裡去了?

熱鬧蒸騰的院子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只騰剩厚重濃郁,幾乎讓人無法喘息的香氣。

什麼味道都聞不到了,充斥在鼻翼間的只是那桂馥蘭芳。

滾燙熱辣的火舌舔著香料,繁瑣複雜的香氣,一道又一道,讓人神志昏潰。

生生蹙緊了眉,臉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冷汗不住汨汨冒著。

生生咬著牙關,只覺得脣齒酸軟,周身使不上力。

生生粗喘著氣,喘息的呼哧呼哧聲,像破風箱一樣,呼出的氣多,吸進的氣少。

生生掙扎著,張嘴呼吸,吸進肚子裡的空氣都是冷的,掏心掏肺的冷。

生生翻過身,掙扎著要喘氣,用力一吸,灌進鼻腔胸肺的全是那噴香的香氣,薰得人欲嘔。

再掙扎兩下,生生就厥過去了。

方生推開房門,若有所思的笑笑,『乘黄大人,這香爐子……您怎麼看?』

玉珏皺了皺鼻子,『我就說那爺兒不是吃素的,連朱獳都能弄來,更別提是虛耗了。』

方生兀自巡視著屋子裡,輕聲說道,『依小的看來……這屋子裡的物件都是存心招虛耗的罷。』

狐狸腆著大肚子,大搖大擺的邁開大步,『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就這一小破屋子,作什麼用這麼大的爐?』

狐狸瞇縫眼睛,仔細打量,『哎喲,還是三足鼎呀!』

方生軟軟笑著,『唐老先生有何高見?』

狐狸從鼻孔噴了聲哼,『高見是沒有,唯一意見就是……』

狐狸擠了擠眼睛,媚眼如絲,『咱要掀了這狗屁倒灶的破爐子!』

玉珏當下歡聲應了聲是。

『對了……』狐狸嘬了嘬牙口,斜睨了一旁瑟瑟發抖的朱獳,『老子好久沒開葷,方生還不快點開爐燒了這狗仔子。』

方生軟軟款款的笑了,應了聲是。

狐狸搖搖尾巴,一臉自得其樂,『從前聽人說過虛耗是從火房裡出入的,方生你這小子還是得小心些……』

『還聽說過,虛耗不過就是耗子……』狐狸咂咂嘴,一臉饞相,『看在咱倆前前後後也牽扯了幾百年份上,老哥哥意思意思幫你把虛耗吞了吧!』

狐狸咧出大板牙,笑得一逕無心肝肺,『真希望是隻大胖老鼠,好給老子塞牙縫兒。』

虛耗:虛耗是給人招來禍害的惡鬼。傳說虛耗身穿紅色的袍服、長有牛鼻子,一隻腳穿鞋著地、另一隻腳掛在腰間,腰裏還插有一把鐵扇子。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魑,耗神也;從鬼虛聲。”此“魑”即虛耗鬼,魑從鬼旁說明屬於鬼類,虛聲說明從虛而來。根據因聲求義的原則,魑鬼當含有虛厲,使空虛、虧損的意思,魑即耗。魑也是夔即鬼,章炳麟先生《小學答問·夔即魑也》說:“古言鬼者,其初非死人神靈之稱,鬼宜即夔。《說文》言鬼頭為甶,禺頭與鬼頭同。禺是母猴,何由象鬼,且鬼頭何因可見,明鬼即是夔……魑為耗鬼,亦是獸屬,非神靈也。韋昭說夔為山繅,後世變作山魈,魈亦獸屬,非神靈……故鬼即夔字,引申為死人神靈之稱。”沈兼士進一步論證:“魃:揚雄《甘泉賦》,‘捎夔魖而抶獝狂’。張衡《東京賦》,‘殘夔魖除與罔象’。《說文》,‘夔,神魖也,如龍,一足,從炙,象有角’。按魖即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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