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
蔘童從一早就避著方生眼光,頭垂得很低,連狐狸都看不見他的臉。
狐狸嘬著牙,『小孩子呀......』
蔘童意識到狐狸要和他說話,連忙低著頭快步走了。
方生見狀,什麼話也沒說,溫溫笑著,『唐老先生要吃些什麼?』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狐狸直嘬著牙,『小孩子真看不開。』
方生點了點頭,『看不開的豈止有小孩子。』他抬抬望望生生的房。
從喜兒死了之後,生生也是悶悶不樂。
幾個小姐妹也是見面就唉唉,平日誰也沒少欺負過喜兒,每個人都說像喜兒是他貼心肉一般親。
幾個大的丫頭,膽子都提到喉口,生怕下一個遭磨難的是自己。
生生坐在蘭花房裡,蘭花姑娘從與他打過一次照面之後,再也沒見過,整日睡睡睡睡睡睡,不見他起床過。
也因此,蘭花房裡是最沒喜兒影子的一處。
生生總覺得每個轉角,都會一頭撞見焦爛的喜兒,森森的出手,『還我命來。』
這兩日總想著要走,錢是有的,贖出去自然要大把的錢。自然肉痛,可又不得不挨那麼一記。
想著要走,可又覺得割捨不下什麼。
生生搖頭,莫再想吧!
蔘童探頭在門邊,怯怯地喊著,『生生姐姐。』
『噯。』生生應了聲,『快些進來,屋裡暖著呢!』
蔘童提起腳步進來了,生生逕自坐在蘭花床邊,蘭花正在睡,鼾聲四起的睡。
『他還在睡呀!』蔘童嫌惡的看了眼,『是呀!』生生說了,『莫要吵他。』
『我......』蔘童囁嚅說道,『我想走......』
『走?』倒是生生吃了一驚,『走去哪兒?』
『回我老家,在山上。』蔘童扭著衣服,很是彆扭。
『如果方生願意讓你走便好。』生生點了點頭,『當初是怎麼賣給先生的?』
『我不是賣的。』蔘童連忙抬起頭,圓眼珠子裡載著委屈。『當初我是樂意來幫先生忙的。』
『好罷。』生生點了頭,『要走便走吧!別留在這地方了......』
生生頓了半晌,細聲說道,『這地方是地獄呀!』
當天蔘童就走了,走得乾乾淨淨,連影子都沒留。
這麼丁點大的院落,少了誰一目瞭然。
嬤嬤的臉色很差,生生也不去說破,不過是個姑娘破瓜而已,誰知道居然給折磨死了,這事兒說起來,嬤嬤脫不了干係。
給喜兒挑了個這麼差的人。
該死的三爺。
少了蔘童跟前跟後的姑娘小姐這麼叫,真固是有些冷清。
嬤嬤找來了生生,『生生呀!整這院子我看就您同我最親最貼,姑娘最乖巧伶俐,聰穎......』
生生笑著,壓著嘴角的抽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姑娘這個水晶玲瓏心的人兒......』嬤嬤說得沒完沒了,生生只得笑著,燦靨如花笑著。
『您知道三爺這個人眼光高著呀!三爺府裡也不是隨便個低三下四,沒見過世面的姑娘可以進得了的。』
三爺!生生登時連頭髮尖都站起來了,他抖著嘴唇皮子,『是......三爺嗎?』
嬤嬤點了頭,『是三爺。』
生生顫著音,『那個三爺?』
嬷嬤點了頭。
生生還不死心,『把喜兒弄死的三爺?』
嬷嬤索性一口氣說了,『正是那個弄死喜兒,有錢大過天的三爺。』
三爺......生生登時就蔫了,生生不死心問道,『他要也把我弄死了怎麼辦?』
『姑娘別擔心,』嬤嬤猛拍著胸口,『三爺說過他會好好憐香惜玉的。』
憐、香、惜、玉?就那個三爺?
『那三爺恐怕連小孩子都不如呢!』生生忍不住尖著嗓子,『嬤嬤您想些什麼呀您!』
嬤嬤笑著,『就怕是姑娘昨夜太惹眼,三爺見您就記上心了。』
『那、那、那蘭花呢?』生生不死心,恨恨說道,『雖然蘭花鎮日睡不幹活,也許換個標致姑娘,三爺會更高興......』
『不勞姑娘費心。』嬤嬤頓了頓,『蘭花麼?』嬤嬤笑著,『那姑娘是懶了些......』
嬤嬤擠擠眼,猥瑣笑道,『可該幹活的時候可是戮力的幹呀!』
嬤嬤瞇縫眼睛笑道,『真固是撿到個寶。』
『更何況......』嬤嬤笑了,『三爺是指名道姓的要生生呀!』
生生聞言突地就氣短了,『我贖自己出去還不行嘛?』
嬤嬤搖搖頭,『姑娘是這兒的寶呢!哪裡能讓您隨意就走的。』
生生氣呼呼,直要掀桌子,『我就要走,今晚就走。』
嬤嬤笑吟吟,『往常姑娘要怎樣我都由著姑娘了,可三爺是號人物,得罪不起。』
嬤嬤暗暗使了個眼風,旁邊幾個小姐妹連忙出來按人,『今天三爺就會把您接走,姑娘好好歇歇吧!』
生生瞇縫眼兒,靠著窗吹風,樓頂的風格外冷冽,掏心掏肺的冷。
蔘童才剛走,就覺得這塊地荒了,地氣給吸乾似的,荒了幾千幾百年。
地獄,真固是個地獄。
自己不是最會做勢伏小,怎麼剛才就一口怨氣憋不下去。
扣扣扣方生叩門入屋,端著些小東西,溫溫說道,『姑娘,嬤嬤說您要遠行,遠行前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生生看了眼方生,『我不餓。』生生悶悶說著。
『不餓也請您吃點呀!』方生溫溫笑著。
生生開口問道,『蔘童那孩子要走,你說些什麼沒有?』方生那雷打不動的笑容,看著就手癢,真想一巴掌打掉。
『有的。』方生溫溫笑著,『我讓他小心慢走。』
『他不過是個孩子呀!』生生頓時就氣得聲音拔尖,『不過是個孩子呀!』
『是呀!』方生點了點頭,溫溫笑著,『可蔘童聰敏,認得回家的路。』
『小姐,您不吃點嗎?』方生笑著,眼底紅光跳躍。『很好吃的。』
『不吃。』生生擺擺手。
『是麼?』方生說道,溫潤一笑,面如桃花,『小姐您累了,累了就睡吧!』
『噯。』生生虛應了聲,眼前開始直發黑,過沒多久,倒下睡著了。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狐狸邊作聲邊走進來,『還是把生生弄倒得好,免得他又出亂子。』
方生笑道,『我怕小姐尋死覓活,就想著不去三爺那兒。』
狐狸嘬著牙,『蔘童那孩子也真是的,不就死了個人嘛!』
方生沉吟了下,『蔘童早些走也是好的......』方生頓了頓,『那孩子太良善,就怕以後這兒要死更多人......』
狐狸也靜了,也許蔘童早就想走了。
『小孩子走了也好,』狐狸嘆著,『反正他腿腳也好了,也沒跟著你學什麼術,早些回山上說不準能修練成大妖精呢!』
『是呀......』方生喃喃唸著,『早些走了也好......』
生生直被顛得頭疼,悠悠醒來。
『姑娘,您醒啦!』一道脆生生的童音。
『噯。』生生應了聲,頭卻疼得直發麻。
跟前湊上一個女娃娃,奶聲奶氣,『我就說這地方糟,您瞧哪裡不好住,偏要住那麼遠呢?一路還顛得人屁股疼......』
女娃娃劈里啪啦直說著,也不歇個喘,生生聽得直皺眉。
『你......』
『噯。』女娃娃應聲,『嬤嬤看路途遙遠,姑娘一個人隻身在外,身邊沒個照應,叫我過來照顧姑娘。』
『喔。』生生應了聲,院裡何時有個那麼多嘴的小丫。
女娃娃吐舌笑道,『姑娘莫要說我多嘴,連我娘也說過的,他說九華呀,一個女孩兒家家......』
『噯,你叫九華是吧?』生生終於知道他名子,連忙打斷,這小姑娘說話來總沒個節制。
『是呀!』九華回了聲,『您知道這名子總是......』
『好、好、好、好......』生生連忙打斷,心中暗忖,等回院裡,這小姑娘可要從頭教起。
可現在,『哎......』生生嘆了口氣,連有沒有命回去都不知呢!
『姑娘莫嘆氣。』九華笑著,眨著眼睛,『我剛打聽過了,三爺現在人在朝廷呢!』
『喔?』生生聽到,頓時一喜。『那麼......』
九華笑著,『三爺暫時應該回不來了,可他跟嬤嬤說好了,讓姑娘您待個十天,就算三爺不在,日子也是照算的。所以嬤嬤才趕忙趁著三爺出門,把您給送過來。』
原來如此,生生頓時緩過氣來,嬤嬤也是個精明人物,怎麼會拿姑娘的命玩笑呢!
九華笑著,『姑娘莫驚,以後讓九華照料您啦!九華包您......』
生生聽得暈騰騰,九華吱吱喳喳小麻雀似的說個沒完,可靠在九華身邊就覺得安心。
九華身上有股味兒,淡淡的,薄薄的,聞了讓人舒心。
『哎呀,姑娘,』九華見沒人理他,低頭一看,生生睡著啦!『睡著也好,』九華嘻嘻笑著,拍著他的頭,『乖乖睡呀!莫要醒呀!醒來之後可都是苦痛呀!』
『姑娘呢?』前來接應的是年輕女眷,一開始就直掀簾子,不客氣的說笑。『我說三爺倒是越玩越殘了,連這種腤攢姑娘也不避諱,一轎子就往府裡送。』
幾個姑娘小丫,遍身綾羅,聞言也跟著吃吃笑了。
帶頭的大姑娘,頭上簪朵金菊,看見生生就直發笑,『原本以為是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原來不過一般般嘛!』
九華剛要發作,生生就笑阻止了他,『眼前姑娘就算身上彩绣輝煌,到底也不是個人嘛,莫要跟他們計較。』生生笑吟吟。
姑娘們聞言,直怒得要動手來扯。
『莫吵。』一個頗有年歲,衣著嚴謹的婦人,挨上前說道,『生生姑娘大駕,幾個丫頭片子多得罪了......』婦人眼風飄過,那些年輕丫頭們頭都低了。
『請小姐高抬貴手,莫與他們計較。』婦人笑道。
生生扯著嘴皮子,皮笑肉不笑,『哪裡的話,以後生生還得勞煩各位姑娘照料。』
婦人笑著,『路途遙遠,姑娘想必勞累了。』
『是呀!』生生笑盈盈,肚子裡卻直嘀咕,千里迢迢跑到這兒來受悶氣,真是沒事找事兒幹。
婦人看著九華笑著,『這小姑娘是......』
生生一把就遮住九華嘴巴,生怕這小丫頭口無遮攔,『不過是個使喚用的小丫頭罷了。』
婦人笑笑,『生生小姐還真是工夫哪!』眼風卻一刀刀剮過來。
婦人笑著領他們到房裡,『小的是專門管這女眷家務大小事的,有什麼需要就找小的。』
婦人朝房裡比劃了,『這房就給你們用了,三爺出門前交代過,看有什麼雜什需要,向小的報備聲就成。』
生生點著頭,『讓您操煩了。』
『哪兒的話。』婦人笑著,『有什麼需要往前頭喊一聲就成了,府裡全是些底下丫頭,隨您使喚。』
生生點了頭,『勞煩您了。』
婦人應了聲,『哪裡的話,應該的。』說畢就笑了,『姑娘是三爺吩咐過要好生照料的人,下人們自然會小心謹慎。方才那幾個丫頭,有的是三爺的收房丫頭,到底是三爺的人,還希望姑娘不要見怪。』
生生笑了笑,『哪裡的話,生生這幾日叨擾,才讓您麻煩了。』
『哪裡。』婦人也笑笑。
雙方打了好一會兒太極,總算是把這些細瑣事情交待完畢,生生也差不多要散架了。
『九華呀!』生生叫道,『九華?』
這小丫頭上哪兒啦,裡頭姑娘豺狼虎豹似的,怕不一口吞了他。
『噯。』九華連忙應著,捧著餅和茶來啦!『姑娘我告訴你,這府裡有好多菊花呢!』九華笑嘻嘻,『您瞧這菊花餅和菊花茶,香著呢!』
生生湊上前去聞,果然香味噴鼻。
『怎麼這時節還有菊花麼?』生生問道,看這糕餅直生津。
『當然有呀!』九華笑嘻嘻,『雖然時節不對,還是秋菊好,可這府裡還有晚菊花。您知道這菊花,早菊秋菊晚菊,整個開下來可以開半年呢!』
九華嘻嘻笑著,『菊花茶可消暑生津,祛風潤喉,養目解酒,好處多著呢!姑娘喝點吧!』
生生笑著聽,一面吃著,『怎麼你懂這樣多?』
九華吐舌笑,『剛才領我們來那嫂子說的,那嫂子看起來壞,其實是個好人。』
生生笑著,畢竟還是個孩子,誰對他好就說誰是好人,『九華也吃些吧!』
九華搖著頭,嘴巴停不住,『您不知道呀!他們做這糕做得多仔細,那嫂子說啦,菊花要拌在米漿裡,蒸成糕。還是綠豆粉拌菊花......』
九華吐舌,『怎麼這麼仔細。』
生生笑著,『以後還得回院子裡呢!要多學點規矩,莫要吐舌,難看。』
『好。』九華應了聲,不自主吐舌。
生生看著直要發笑。
『那嫂子還說些什麼沒有?』生生吃畢,輕輕問著。
『喔。』九華笑嘻嘻,『嫂子說裡頭規矩多,很多事情莫要問,只看著便成。』
『還有......』九華吐舌笑著,『姑娘住這房裡,無人會來吵,其他房間莫擅自去闖。』
『噯。』生生應了聲,『對了,九華是何時進院子裡的?』
九華嘻嘻笑著,『嬷嬤不過說要找個人來頂喜兒的位置罷,就把我給買進來啦!』
是嗎?生生暗忖,喜兒的事不過是昨天晚上,居然就買了丫頭,手腳真快。
『噯,九華呀!』生生剛要叫人,九華就不見蹤影了,這小丫頭。
生生剛站起來,九華就屁顛屁顛滿捧菊花回來了,『姑娘您看,綠雲、金背大紅、新玉孔雀、玉堂金馬、綠牡丹、鬃翠佛塵、芳溪秋雨、太真含笑、黃鶯翠、汴梁綠翠,好多菊花呀!』
九華滿臉栽進菊花裡,『好香好香,聞點菊花吧姑娘,可以疏風平肝,治頭痛呢!』九華笑嘻嘻。
生生捏著鬢邊,這小丫頭真是多嘴呀,聽得真有些炸耳。
『九華呀!到底在外頭,不比在院子裡,總要有些做客人的樣子。』生生說道。
『喔。』九華吐吐舌,『我記住啦!』
『莫要吐舌,難看。』生生笑嘻嘻,挨到九華邊上,伸手就捏著他的骨,一邊捏著一邊嘆,『九華你這骨架生得好,以後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是嗎?』九華笑嘻嘻,『小姐餓了沒有,餓了我就去後頭......』
生生聽得直蹙起眉尖,『九華,方才不是說過,要有點做客人的樣子。』
『好吧!』九華頓時就蔫了,挨在門縫邊不住張望,『哎呀,姑娘,外頭好多人呀!』
哎,生生低嘆口氣,九華不似蔘童這麼乖巧伶俐,又多嘴多舌,以後定是很難調教。
『是嗎?』生生也懶得說了,索性也跟著九華張望,反正這日子還長久的呢,總要想個打發。
天才擦黑,女眷一攞人全都端正嚴謹地,一個挨著一個,走出院子。
『他們幹啥呀?』九華小聲說道,生怕被聽見。
『不知道,還是別管那麼多,與咱們無干係。』生生說著,正色說道,『以後你要出房門,就要避開這時辰,莫與他們衝撞。』
生生看了眼外頭,嘴裡直嘀咕,『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
『是。』九華應了聲,『姑娘,您心腸真好。』
『什麼?』生生問道。
『沒什麼。』九華吐舌笑著。
『莫要吐舌,說過幾次了。』生生說道。
婦人笑著推門進來,『打擾您啦!生生小姐。』
婦人笑嘻嘻地,『今天裡頭都做菊花菜,不知道小姐喜不喜歡。』
婦人笑著,一揮手,後面幾個小丫頭趕忙上前布菜。
『這屋子離主屋遠,』婦人笑嘻嘻,『不好讓您過去吃飯,奔波勞累的,幸虧這裡也可以煮食,您嚐嚐這味道如何,要是不滿意......』
生生笑盈盈,『勞煩您了,哪裡會有不滿意的呢。』
婦人笑著,『有什麼需要叫一聲便成,小丫頭都在前頭候著呢!』
『噯。』生生笑著應了聲,『勞煩您啦!』
婦人領著一干丫頭退下了,生生想著就直冒冷汗,光一頓飯就這麼工夫,天天這麼吃還成嗎?
才想著呢!九華笑嘻嘻地撥弄著菜,『怎麼都是菊花,小姐吃了定會口淡。』
生生薄斥道,『不要胡說。』不過看著面前菊花粥菊花肴菊花羹的,頓時有些膩味。
都是菊花菜,怎麼這煮食的就這麼點功夫。
迎面而來就是菊花香,鎮日都是這味道,聞得有些發暈。
生生草草吃了點東西,吩咐了九華,『要幹嘛都別吵醒我,我頭疼得厲害。』
『噯。』九華笑嘻嘻應了聲,『這枕也是菊花枕,專治頭痛呢!』
哎,生生嘆了口氣,正是因為菊花讓他頭痛得緊。
九華候在生生床邊,見生生睡著了,就笑嘻嘻地拍著他的頭,『乖乖睡呀!莫要醒呀!』
九華笑嘻嘻推開門,整院落都無人,安靜得很。
九華熟門熟路的摸著,在府裡左彎右拐,最後繞到一間隱僻石室。
九華笑嘻嘻,直要推開門。
『什麼人?』裡頭傳出聲音,正是那三爺。
『丫頭來給夫人擦身呢!』九華伶俐應著。
『進來。』三爺說道。
『是。』九華應了聲,快手快腳的進來了。
裡頭只一點豆大的燭火,三爺就挨著那燭火在批卷宗。
還有個躺在地上的女人,光華色豔,面色如常。
『時辰到了,怎麼還不給夫人餵還魂丹。』三爺神色芢厲問道。
九華回著,『幾個大丫頭說馬上就到,您也知道弄這項要仔細,麻黃桂枝杏仁到處都有,可又不是備了這三項就弄得出來。』
三爺抬起頭,臉色嚴峻,『哪房的丫頭敢這麼跟我說話。』
九華立刻壓低了頭,不敢出聲。
三爺冷聲哼哼,『快些弄好快點出去,手腳利索點。』
『是。』九華回了話,開始動作。
三爺立刻就低下頭,繼續自己的事。
『外頭燒晃郎錢的,燒完沒有?』三爺問道,頭也不抬。
『就要燒完了。』九華回道。
石室裡濕氣重,連燭火都晃晃,三爺看得眼睛直發痠。『那生生姑娘來了沒?』
九華回道,『姑娘來了,按老爺的吩咐做呢!』
『恩。』三爺回了聲,『手腳快點,弄完快出去。』
『是。』九華回話。『老爺,您想讓夫人復生,這點問過夫人沒有,也許......夫人......根本不想復生呢?』
三爺猛地拍桌,『出去,給我滾出去。』三爺冷著聲。
『是。』九華安靜的回話,『老爺好好保重。』
九華禁聲推門走了。
『哼。』三爺從鼻孔哼哼,不發一語。
『三爺不得了啦!』外頭突然傳出喊門聲,聽得三爺直皺眉,怎麼事情總是沒完。
三爺才推開門,就見下人跑得喘吁吁。
『有事快說。』三爺擰著眉。
『三爺......』那下人還緩不過氣,『燒晃郎錢的丫頭顛過去啦!直說自己是夫人。』
『這種事還不快些說。』三爺立馬甩開下人,直往外頭奔去。
那下人緩緩抬起頭,嘴角含笑。
九華笑嘻嘻,從門邊探出頭來,『辛苦您啦!方生。』
方生溫潤笑著,立定成佛。『哪兒的話,九華夫人。』
九華一邊嘖著舌,一邊進石室,『我說我家老爺腦袋壞了,居然還把自己關在石室裡。』
九華笑嘻嘻,東張西望,『您看,這石室作的還恁是精巧。』
方生不回話,任九華在裡頭吱吱喳喳。
九華笑嘻嘻,一屁股坐下來,『您說,是誰告訴他石室可以保存屍首的。』九華笑著吐舌,摸著地上屍體。
『方生不知。』方生溫溫地回話。
『誰告訴他還魂丹是這樣做的?』九華摸著摸著,嘆了口氣,『您瞧這屍首保存得多好。』
『方生不知。』方生還是笑著回話。
『還有燒晃郎錢......』九華不笑了,安靜地摸著。
『您知道嗎?』九華倏地抬起臉,淚汪汪。『不能動,不能翻身,不能睜開眼,不能動任何一根指頭,甚至連喘息聲也無。』九華淚漣漣說著,『可是我有感覺,知道我家老爺在看我,在和我說話,在哭......』
九華吸吸鼻涕,『我家老爺是不哭的,他那麼漂亮那麼驕傲......』
『老爺看著我,就像箭一樣扎得我生疼,可我還是沒法兒動。』九華哽咽道,止不住淚了,『一直沒有醒......我醒不過來......手腳像被箍住了,動不得......』
方生安靜聽著,沒有動作。
『我知道自己死了,可是......』九華吸著鼻涕,『我想著要逃,從身體裡逃出來,可是無人看得見我,要不是遇見您......』
方生安靜聽著。
『您莫驚,九華夫人。』方生溫溫笑著,『看您這屍首,您想必是用過禁術,復生過一次吧!』
九華點了點頭,『這原是我丫環,那時候為了復生,老爺是活活扼死他的。』
方生溫溫笑著,『三爺也是個厲害人物,這麼會挑人,知道生生小姐八字好靈氣足。』
九華看著屍體,『您看這眉眼,和我無一處像的。』
九華頓了頓,『我剛活過來簡直要被嚇死了,日日頂著一張別人的臉,簡直和做賊似的。』
『不過我也是賊,』九華笑著,『我偷了他了屍體,不是嗎?』
要活,從復生的第一天,要活就是九華唯一的想法。
從張開眼就聽到三爺說,『你醒了嗎?』
九華知道,不論死活,都是三爺的人。
『別一直躺著,我在想你。』三爺說,微溫的手指直蹭著死人的臉皮子。
『九華夫人......』方生頓了頓,『您決定好了嗎?』
方生沒有說,眼前的九華,真是三爺的夫人嗎?
人死後也許真的能復生,還是......剛甦醒的丫鬟自以為自己是夫人呢?
方生既不是夫人,也不是丫鬟,所以不知道。
永遠沒有人會知道。
方生搖搖頭,自欺還是欺人,最可怕連自己也一起騙,永無止盡沉溺在謊言裡。
九華如是,三爺如是,自己也是。
菊花【別名】菊華、秋菊、日精、九華、黃花、帝女花、笑靨金、節花、鞠、金蕊、甘菊。
還魂丹-《證治要訣類方》卷四。
富有人家甚至有停屍九天或十五天的,其目的有二:一是企盼死者還能復活;二是等待親人見面致祭。規程是不論停放幾天,這期間,每天擦黑時,死者所有的晚輩,都隨主持人到村中十字街口,或者村外五道廟處,為死者燒“還魂錢”,又因時在黃昏時間,故又叫燒“黃昏錢”,有的還叫“晃郎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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